朱学曾

朱学曾(1908- )
浙江萧山人，1931年毕业于浙江大学农学院农艺系，1946年5月渡台，任糖试所正技师兼系主任，从事甘蔗病害防除试验研究垂二十二年，其后升任副所长、代所长及台糖顾问，1973年届龄退休。1978年赴美。1985年8月，应邀返国至广西壮族自治区，予甘蔗病害方面作学术交流，11月返杭定居。
父亲朱怙生，字慰堂，一生辗转上虞、诸暨、杭州、萧山临浦及蜀、黔、滇等地，任教50余年。
大哥朱新予，曾任浙江大学农学院教授，浙江丝绸工学院院长。

一、从事植医第一步
我生于戊申（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于本世纪第一甲子（民国十三年，1924）毕业杭师附小，考入附设于工专的五年制工科。民国十六年(1927)夏，弃工转农，报考国立第三中山大学劳农学院（由农专改称，仍为三年制）。翌年，改称为国立浙江大学农学院，入农艺系。1930年，校方发给一张劳农学院毕业证书。有愿戴方帽子的，可继续读一年。农艺系原有七位同学，继续读者三人，我是其中之一。就在这最后一年，注定了我一生研习植医的命运。因为其年秋，重读由新聘教授朱凤美氏讲解的「植物病理学」，深感兴趣。乃舍弃了原已着手「米谷之检定」的毕业论文，改写「稻热病之研究」缴卷。如此，我就走向植医之门了。
1931年春，朱师兼任「浙江省植物病虫害防治所」技师，助理乏人，我在四年级第二学期，课业不多，朱师乃征得院方同意，约我每周三日去该所协助，从事杭垣近郊农园作物的病害调查。六月中旬，戴上了方帽子，就很自然的成为「防治所」技术员了。
1932年夏，「防治所」又恢复「浙江省昆虫局」原名，所长吴福桢氏去职，改由张巨伯氏任局长。时值水稻生育季节，东阳县发生稻热病甚烈，奉命前往调查，写了一篇调查报告，刊于中华农学会报。其年秋，又写了一篇｢水稻谷植病调查研究报告」，「昆虫局」以植病研报第一号付刊。在「防治所」及「昆虫局」工作将近两年，于调查研究稻麦病害之外，也从事「露菌」的采集，得二十多种，一一予以绘图记载。又在小麦穗部，采得一种「线虫病」，颇感兴趣。以上所记，是我从事植医生涯的第一步。
二、东瀛进修
一个农艺系的学生，从事植医，深感基本知识之不足，乃兴赴日进修之念。1932年冬辞去「昆虫局」工作，于1933年1月东渡日本，恶补了三个月的日语，四月初进入东京帝国大学农学部的植病教室，随草野俊助敎授研习。初予我以「介补」(助理之意)名义，其后正式为研究院的研究生。那时的东大农学部，在东京市西郊，植病敎室除草野教授外，有研究人员七、八名，我与一位助教小川隆氏同室并坐。其后升任教授的明日山秀文氏，当时也是研究员之一。研究中，也听指导教授的植病讲义。
翌年，草野授教退休，改为名誉教授，仍事研究及指导。约聘九州帝大植病敎授中田觉五郎氏兼任课业我也听了他的「树病学」讲义。平时常去郊外或高山采集植物病标本。1934年秋，采得一种萝卜根部的「露菌病」，由草野教授指导，探究该菌在寄生细胞中的「吸器」与寄生细胞所产生的一种抗体「吸器鞘」相互之关系，1935年秋，发表此项研究报告于日本植物病理学会报。也用中文撰写，刊载于中华农学会报。其时朱师凤美已转任南京中央农业实验所技正，读到我的研报，颇为赞赏，邀我回国，任职并设于「中农所」的「全国稻麦改进所」。乃于其年十二月，结束了在日三年的进修，1936年1月初，履京报到。
三、稻麦果病的暂诊
全国稻麦改进所，是1935年由全国经济委员会所创设，并附于中央农业实验所，以节管理人员。设稻作、麦作两组，分由赵连芳、沈宗瀚两氏主持。「中农所」病虫害系主任是吴福桢氏，病理研究室由朱师凤美主持，从事麦类病害防除研究。我到职后，主事水稻病害调查研究。其年夏，保定农学院邀我前往任教，我以初到南京，刚展开试研工作，未便遽尔离职而辞谢了。但于翌年春，青岛市长沈鸿烈将军，坚请中央派员前往主持果树病害的防除，「中农所」以无适当人选，乃命我担任这项工作。四月中旬，偕同助理人员赴青，驻该市李村的「农试场」，先事全面调查工作，正要开始试验及防除行动，七七事变起。青岛以地位特殊，形势日蹙，八月中旬，由「中农所」召回南京。其时首都已遭日机空袭，两所开始内迁，于是随所入湘。植病部分，借用湖南省第二农试验所 (在长沙市东郊丁家岭)，协助朱师从事麦病防试。并奉命赴湖北、安徽、江苏三省麦产区，推广麦类黑穗病的防除，以增加战时粮食生产。
1938年春，稻麦改进所撤销。「中农所」人员则分赴后方各省工作。病虫害等人员，迁至贵阳，在新创设的贵州农业改进所。我亦应邀任职该所，继续协助朱师从事麦病调查与防治。调查全省各校之麦稻，发现黔西、黔南，麦类黑穗病及小麦线虫病颇为猖獗。后者尤烈，混存麦种中之线虫瘿粒，有高达20%以上者。于是创制一种线虫瘿粒汰除机，分赴病烈地区，为农民汰选麦种，效果甚佳。正在外县工作，在渝友人函邀前往任教。我以对推广工作不感兴趣，「黔农所」在战时又不易充实设备，无法作深入的研究，欣然应邀，于1939年8月入川任教。计自南京而青岛而长沙至贵阳，三年有半，对稻病、果病和麦病，作了短暂的接触，一事无成，不胜愧讦。
四、粉笔生涯，误人子弟
出了校门，初任「防治所」技术员时，「防治所」为了造就治虫人员，招考一批农校毕业生，予以一年的讲习，派赴各县指导农作病虫害的防除——当时主要目的是稻螟和桑蟥。讲习课程中有「植物病理」，朱师无暇担任，命我负责。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就为人师表，似乎也太胆大了些。第一届二十余人结业后，又招第二届，我也教了半年。两届听过我的讲课，后来在台从事病虫害深入研究，誉满国际者有三人。
1939年应聘入川，到重庆南温泉，任敎「中央政校」地政专修科，主讲生物学，做了植医的逃兵，实非所愿。所以在1941年夏，得到了机会，就立刻归队，应聘转任四川省之教育学院教授，对农业教育学系主讲「植物病理」，总算回到了本行。该院院址在重庆市北郊磁器口，与中央大学及重庆大学所在地沙坪坝，咫尺之距，故当时有「沙磁学区」之称。中大植病教授朱健人，留法，曾兼讲教育学院植病课程，后来朱师凤美也随「中农所」迁重庆，在距沙磁学区不远之化龙桥工作。植病三朱，在同一地区，也属巧遇，成为美谈。幸喜不是人医，否则将有生意上的竞争了。
在敎育学院耽了五年，误人子弟不少。1943年，「川农所」病虫害系主任陈方洁，是「浙江昆虫局」的同事，约我去成都接他的工作，当时以交通不便，迁家不易，在渝过着战时生活，还称安定，又辞谢了。
1945年秋，八年对日抗战，幸获胜利，台湾光复。翌年春，应台湾省糖业试验所所长卢守耕师之约，于四月中旬各校为复员而提前结束课业之际，由渝搭乘美军运输机飞南京转沪，五月十日搭乘招商局「海宿」轮渡台。长达三十二年的岛居生活，于焉开始。在「糖试所」工作期间，也曾一度兼课中兴大学农学院，代讲「植病防除法」。并在屏东市的省立农专兼课，讲授「植物病理学」，计达五年之久。这些都是误人子弟的记录。
五、主治蔗病，全我素愿
1946年5月渡台，任职台湾省糖业试验所。当时所内设育种、种艺、农化、病理、昆虫、制糖醱酵及蔗渣利用等八科。因所长卢守耕博士曾任浙大农学院院长，所以当时五科科长，是由浙大教授孙逢吉、王世中两先生任种艺及农化科长，我任技正兼病理科长，校友白汉熙任发酵化学科长，胡颐任蔗渣利用科长。陈某、金某(已忘其名)任总务课长及秘书，其后又有徐容章校友任农场课长，朱德琳、陈迟、雷通明、李洪潮及申屠光五位校友继任育种、种艺、土壤肥料、发酵化学及蔗渣利用五系主任。在各科任职上，殊为热闹。1948年春，「糖试所」由台湾省政府转移到台湾糖业公司——成立于三十五年五月一日，初隶资源委员会，其后改隶经济部——改称「台湾糖业试验所」，合病理、昆虫两科而为病虫害系，职称改为正技师，仍兼系主任，主事蔗病防研。
初到台湾时，对蔗病毫无临床经验，幸当时留用日籍技师萱峻秀树君，常偕同赴各糖厂蔗园出诊。
一年后，因二二八事变，遣送留用日人，悉心自行研习，渐入门径。
台湾甘蔗病害，据日人经四十年之调查研究，都三十余种。主为嵌纹病、赤腐病、叶枯病、黑穗病及为害蔗苗之凤梨病。1950年以后，又发现叶烧病、矮化病和白叶病，均曾猖獗成灾。此外又络续发现了十几种，使台湾蔗病，达到了五十四种的记录，几占全世界各蔗区合计一百二十种蔗病之半。
我在「糖试所」工作了二十七年，初到职时，年仅三十九岁，1973年4月，届满六十五岁，依例退休。在这期间，主持蔗病诊治二十一年，佐理及主持所务三年有半，改任「台糖」顾问二年半。
对蔗病防研及协助「台糖」从事蔗病防除，虽无很大的成就与贡献，但自问已尽我所能，无愧于怀。述其荦荦大者，约有下列数端:
(一). 台甘蔗凤梨病防除试验：究明采用「谷乐生」(Granosan M) 预措蔗苗，功效甚佳，台糖公司自1947年起推广应用。每年防除面积，有高达三万八千余公顷的记录。减少蔗苗受凤梨病之害，并促进发芽功能，使发芽率高而整齐，对蔗作增产，助益匪浅。
(二). 甘蔗露菌病的研究及防除：本病系日人于本世纪初期由澳洲引进蔗苗时，传入台湾。因病原菌丝可潜存蔗苗芽部，种苗是原始传播之源。试以温水处理由病茎所采蔗苗，发现先用摄氏五〇度温水浸苗四〇分钟，立卽移浸于五十二度温水经二〇分钟，或浸入摄氏五十度恒温水中经一二〇分钟，可杀死潜存苗内部之病原菌丝，这是新的研究成果。
本病于五十年代因栽植易感性新品种而猖獗成灾。由于本病之防除，需要政府法令，禁栽其中间寄生的玉米。不得不联合省政府农林厅，共同进行。「台糖」则禁栽易感性品种，又事甘蔗新品种的抗病性测定，大费周章。经五年以上之努力。本病乃得遏止。病烈区内，高县亦可受本菌之侵害，这也是新的发现。
(三). 甘蔗叶烧病之研究：本病于1949年首见为害，二、三年后，突然严重成灾。全行各蔗园普遍发生，影响产量甚巨。探明其病原菌之生理性质及传播方法，「台糖」据以采用剥除幼蔗病叶，扑灭病原，使本病随即减轻。
(四).甘蔗矮化病之研究：1954年发现本病在台普遍存在，探究其对当时全面推广栽植新品种N:CO 310 之影响，可减少蔗糖产量高达20%，台糖公司又加强对本病之防除。各糖厂自营农场苗圃用苗，全用热水处理，扑灭潜存苗内之病毒。蔗农的耕蔗园，设置特约苗圃，由自营农场采苗圃供应蔗苗，使所有新植蔗园，全用无病栽植。N:CO 310发生本病，曾高达70%(1958年全面调查之平均)，由于加强防除而三年后降低至10%以下。收效至宏。
(五). 蔗园土壤消毒试验：1956年开始，试行土壤消毒，发现对甘蔗生育有极为显著之效果。探究其原因，主由根部受线虫之害所致。于是一面从事线虫病原之研究，一面继事土壤燻蒸消毒试验。创台省从事寄生性线虫研究之先河。经十年的分区田间试验，确证采用DD、EDB及DBCP等杀线虫剂处理土壤，然后植蔗，可使蔗糖增加产量高达30%。台糖公司自1977年开始，采用此项措施，每年燻蒸土壤面积，都在1000公顷以上。病烈之沙壤土蔗园，效果非常显著，极具经济价值。此项成果，曾报导于「国际蔗糖学会」及「甘蔗病理学者通讯」中。关于蔗园中线虫之研究，发现根瘤线虫、根腐线虫、螺旋线虫、矮生线虫及短线根残虫等五类，计有十种之多。前两类计达五种尤为普遍。砂土及砂壤土蔗园，潜存更多。
(六). 甜菜、凤梨及大豆病害之研究：台糖公司为寻求制造原料，试种甜菜，产量固属不恶，但探究其病害种类，亦不在少。而白绢病及线虫病，为其主要克星，因之无法大量栽培。「台糖」在东部发展凤梨副业，各糖厂自营农场间作大豆，对凤梨及大豆病害，都会加以调查研究。
(七). 除上记六项之外，于甘蔗嵌纹病、白叶病、枯病、赤腐病、黑穗病等，也略予涉及，或指导系中其他人员负责研究，并对台糖公司从事此等病害之实际防除，予以建议及指导。厘订自营农场苗圃检疫办法，训练各糖厂病虫害防除人员，主持「引种检疫」苗圃。凡此种种，对台湾甘蔗病害之防除，对台湾蔗糖之增产，所助良多。
(八). 实际从事蔗病防除试验研究，就上记各项，撰写研究报告，计达二十八篇之多，都刊载于「糖试所研究汇报」。其以英文撰写者十二篇，刊于英文「台糖」(Taiwan Sugar)、第十届及第十三届国际糖业技术学会会报、第十一届太平洋科学会报。有一篇「甘蔗白发病」，编入「世界蔗病」第二编(1964年出版)。此外简介蔗病及有关技术性报导，刊载于「台糖通讯」、「台湾农林月刊」、「中华农学会报」、「科学杂志」及「蔗境志」等刊物者，凡八十篇。
(九). 编写「甘蔗病害」及「台湾甘蔗病害」两书。后者附原色图版三十三幅，供糖业农务人员之参阅，亦可供农校学生之补充教材。琉球糖业界，据此译成日文本，供该岛及日本糖业人士应用。
(十). 出席会议：一九六六年，日本主办第十一届太平洋科学会议，由东京大学植病教授明日山秀文之推荐，并蒙我国经济部核准，得与由中央研究院选派之代表及其他应邀者计四十人，前往参加。本人宣读「甘蔗露菌之研究及防除」论文，以本病发生于太平洋各蔗区也。诣东京后，日本农林省糖业协会，邀我讲述「台湾糖业及蔗病防除近况」，并邀我去九州南端「种子岛」，考察蔗病情况，希能予以指导·乃于学术会议之后，借用参观时间，前往该岛，顺道得以环游九州。回台时，又滞留琉球作三日游。琉球糖业界及农试所病虫研究人员 (会有两名在糖试所实习)热烈欢迎与礼遇。以其会译用我之「台湾甘蔗病害」供用也。
1968年，第十三届国际蔗糖学会由「台糖」主持，在台召开。佐理病害小组事务及糖试所接待事宜。出席会议，也宣读了两篇论文。
六、结语
二十一年实际从事甘蔗病害防研，以及其后六年的行政及顾问生涯，对台湾蔗糖增产，略有助益。
因此，1962年承中华农学会颁以「学术事业」奖，1969年又获教育部的「农科学术」奖。这些荣誉，很多人或者认为微不足道，但在我的一生中，都认为是无上的光荣。
还有几件事，值得一提：
(1) 任中华植物保护学会理事垂十五之久，退休后，该会赠以名誉会员证。
(2) 自1931年夏参加中华农学会，在大陆时就是永久会员。在台曾任监事多年。1973年，该会筹建会所，首先捐赠新台币万元(合美金二百五十元)以为倡。但当时在台会员千余，富翁累累，捐赠万元者，仅区区及当时的会长台大农学院院长顾元亮氏两人而已。因而该会赠我以名誉理事之衔。
(3) 自1977年始应邀参加台省公卖局菸作试验所评议会，直到离台渡美为止。对菸草病害防除试研，贡献意见不少。
(4) 任台湾省植物保护审议会及经济部植物保护审议会委员，直到退休。
(5) 任中央标准局审查委员计达八年。
(6) 应中华学术院张院长晓峯之聘，任该院农学研士之名誉职。
一生经历，除前记六个试研机构与学校本职之外，与本职有关之兼职，计达二十有余，不克一一详列。
以一个农艺生，半途出家，从事植医，所学有限，基础欠佳，而能有此些许成就，可以说，完全是凭着母校校训「求是」精神，亦且幼承庭训的结果。计自1929年初读「植物病理」，以迄1973年届龄退休，服务国家，始终奉公守法，负责任、不徇情、不敷衍，实事求是。因此，虽为极少数人所怨恨，但由此而获得了历任服务单位主管及同仁所信任与爱护。退休以后，在台五年，来美亦已五年有余，一直过着很愉快的休闲生活。现值渡我第二甲子之年，双七望八之龄，差幸身体尚称顽健，心境也很平静，聊堪告慰!但是寄居海外，总有些「不是味道」之感。甚愿祖国之能早日一统，则落叶归根，回我故乡，过一阵陶翁般的田园生活，不胜馨香以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