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光迪院长在浙大
张君川
梅光迎先生的名声和学衡杂志是不可分的,他自美国国后与
同仁在大学教书外,即专心创办学衡杂志,宣传欧美民主与科学
精神。其中文学大师有梅先生与吴巫师,在文学上他们继承欧美
文艺正统,文艺模仿自然,创造艺术形象,寓教于乐,为人生服
务。他们反对无病呻吟,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及理论。二位大师
都是学贯中西,博学多能,只是梅先生兼攻英国十八世纪文学,
尤以研究约翰生博士著称,为国内唯一约翰生专家。诚然,约翰
生尊崇西方古典主义文学,但并不妨碍他对莎士比亚推崇备至.
梅先生虽专研+·八世纪英国文学,但对世界上优秀文学流派亦极
欣赏,真可称得起一专多能。他对中国文学造诣颇深,他原属安
徽世家,家中藏书颇丰。他博览群书,写得一手好文言文。他即
以文言文写作,有人说他反对白话文,却是误解。他并不反对别
人用白话文写作,但他写惯了文言文,而且运用熟练,以之更便
于表达自己思想情感。好在他写的文言通俗易懂,读起来清晰流
畅,仍颇受一般学子喜爱。
梅光迫字迪生,安徽宣城入,曾留美攻读西方文学,并留美
任教多年,他与胡适在美时常相遇,而且都是安徽人,故过往甚
密,但梅先生专门读书研究,并不参与政治,而自命清高,与胡
适之间有些矛盾,所以梅先生始终留在大学,专以治学及教育学
业为职业,而浙大师生得到这样一位博学之士来长文学院与外国
文学系,威谓深得其人,皆额手庆幸。
浙江大学原从浙江文理学院与工学院发展丽来,以理工起
家,对课程向J :严格,浙大学风实事求是,毫不苟且,故能以简
嗣校舍,却为社会培养出大量有真才实学办事认真的人材。但梅
先生的学义有他自己·套J:张,他也主张实事求是,严格要求,
在语言课基础课主张严格把关,注重:考试从严。但高级文学课程
则主张学生犯;主思、考,善于发怀才能,有独创见解,言之成理,
言之成文,故常以论文代替考试,但要求教师严格把关,务使学
生学习撰写科研论文,不只为毕业论文打下基础,也为以后科学
研究作好准备工作。
梅先生自己学贯中外,也要求学生在努力研究西方文学外,
不能忘记祖国丰富文学。他与吴巫师素来提倡比较文学。如吴巫
师在清华开有“中西诗之比较” 一课,梅先生讲课常中西对比,不
只使学生加探理解,实开比较文学之先声。因此外文系学生中党
都比较精通,有的写诗与小说,有的写文艺理论文章,在杂志、
报章发表,板一时之盛.以后颇多学生从事文艺创作,成为诗
人、作家。
梅先生不仅是一个学者,也是一个教育家。他回国后一直从
事教育办学,他在浙大除自己学术工作及系内主要课程外,还想
方设能把文学院外文系办好,他在外文系广为聘请专家教授,除
一、二年级一般基础课及语言课程外,多设文学选修课程:其中
有他自己承担之十八世纪英国文学三上约翰生博士课,郭斌和之
希腊罗马古典文学,余坤珊之英诗,谢文通之英散文,意大利语
但丁由田德望担任,戏剧、莎士比亚由张君川担任,德语歌德由
田德望、张君川轮流担任,此外还有希腊、拉丁语(方豪担任)
及法语、俄语等,应有尽有,所以伦敦大学文学院长陶德斯来校
访问,由梅先生亲自接待,陪他听了课,看了课程设置,又参观
了图书馆。陶德斯大为惊讶,认为浙大文学院与英国知名大学文
学院可以媲美。这是浙大文学院、外文系的顶峰时期,这些成绩
当与梅光迪先生分不开。
要求学生在戏剧、莎士比亚课程中实习,并举哈佛大学演出
实习为例.主张戏剧为演出而写,莎士比亚即为剧院需要而写
剧,深刻理解剧本莫过于演出,演出后再进行研究也更为深刻得
多。这种观点无疑是正确的,但政训当局以学生组织容易闹事为
理由,百般阻挠。有人也说Jjt凉话:大学不是戏剧学院,只供科
学研究,不讲实习演出,哈佛大学是例外。这些话若非对戏剧→
窍不通,就是别有用心,强词夺理,故意为难。梅先生虽然有些
为难,无奈学生热情很高, 一再请求,并不久成立外文系戏剧讨
论班,聘请梅先生为总顾问。梅先生欣然答应,并于首届演出英
语紫霍甫的“蠢货”及大戏“寄生草”时,梅先生不只亲临观剧,称
赞备至,还到后台慰问学生。学生在训导处压力下好容易完成戏
剧班初演,得到梅先生这样热心关怀,都感动得F 泪。现在想
来,大学外文系下设横剧组织,在全国还是首创,这首创与梅先
生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此后外文系戏剧班竟发展成为遵义唯一
演出团体,不只在校内与学生会密切合作,配合学生运动,担负
起全校戏剧运动的任务,演出若干次;并赴校外演出,赴酒精厂
甚至步兵学校,传播民主思想,成为浙大及贵阳→带民主堡垒的
一般主力军。这传统一直带到杭州,与指潭剧团汇合,在学生我
统一领导下进行民主运动,迎接解放。
梅先生为r 办好文学院、外文系,可谓不遗余力,从不计较
个人利害。他对自己办的外文系从不自涡,还想扩充,在校教
授,总不肯轻易放走,同事感梅先生情谊,也无意离校。他还请
吴巫师由昆明来校讲学,同时想留下吴巫师主持外文系,吴先生
因不愿离开清华未果。
梅先生对于同仁,更是礼贤下士,对我们都称某某先生,熟
r后戏称张公梅公,写信都称某某先生、文席等等,从来面带笑
容,和蔼可亲,富于幽默,似于从不会发脾气似的。他讲实事求
是,反对浮饰。他常说腹中空空有东西都穿在身上,有实学者并
不表现在此。他看人也看实学,反对华而不实,最不喜浮夸的同
事与学生。他自己是文字大师,但也很讲究服饰,从来西装革
履,整洁之髦,那时他已五十开外,俨若四+-岁人。他心胸坦
荡,从无愁容,平易近人,又有其独具的尊严,真堪称一代风流
人物。梅先生对人宽厚,不记私人仇怨,还常以德报怨,对己则
极为严格,乐于助人,不轻易许诺,但言出必信。他最喜谈学术
问题,谈起来可以忘餐。有人请教他学术问题,他必欣然作答,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回答问题,极简洁精辟。挚友张荫麟
(浙大史学教授),性格孤傲,对同事恒多指责,独对梅公赞誉不
止,称他为忠厚长者,对人从无恶意,总勇于助人。这些话出自
荫麟之口,就不容易.所以浙大清华同学会虽人材济济,但推梅
公为会长.
还记得当时当局迫于人民呼声,假装民主,曾邀请国内知名
学者参政.梅先生也是被邀请人员之一,结果因为他从来宣言直
语,从不隐藏自己的观点,只作了一任。他很风趣地说:“我虽不
是什么宫,说话也不管用,但说说痛快。不让当了,无处说话
了,好像失去了什么J记得这些话他还记在他的日记上。那时一
般人抢着做官,藉以压制人民,捞取好处.由此更显得梅公品格
高尚,可谓高风亮节,任人仰望。
梅先生赞成学生们说的“民养活宫,而非官养活民,官就必
须为人民服务”.这是一种朴素的民主思想,他带着这种思想去
参政,当然不为当局所容了.他也怕“左”.他常说我知道普希
金、托尔斯泰太多了.这虫然是开玩笑说的,也可见他对当时苏
联没有认识。尽管如此,我们不应过于苛求当时学者。浙大那时
还是靠象梅先生这样有正义感的专家学者,保护学生免遭当局直
接迫害.
梅先生原来单身在遵。他有胃病,有时胃痛,大家不放心,
催请他早日接眷来遵。以后梅师母李今英携子女来校,大家劝梅
师母留在浙大任教,梅先生坚决不肯,就由李今英师母到军官外
语学校任英语系主任。以后外语学校教师多由浙大教授兼任,成
为浙江大学外文系“分部”了。
梅先生一生为浙大、为学生耗尽心血,致使他胃病加剧,渐
不能支。大家催促再三并动员梅师母,最后梅先生才去贵阳医院
诊治,可惜为时已晚,诊断梅先生已是胃癌晚期。如果他关心自
己,早于胃病癌化前去贵阳诊治,也许可早日治愈返校,但性格
决定他不顾个人安危,竟至一病不起。我回想我有小病梅先生不
知看过我多少次。他去贵阳后,我总以为梅先生不久即可痊愈返
校,谁想到一去竟成永诀,临别没能再见他一面,衷心愧作,无
以复加。全校师生闻梅先生噩税,都极震惊。外文系师生,看到
外文系在梅先生关心爱护下成长,不意骤然失去梅公,不知何所
凭依,痛哭之余,皆怅然若失。尤其戏剧班之成立、发展、壮
大,端赖梅先生的庇护。那时戏剧班成员已擅长演中外名剧,突
失良师,心情都十分沉重,但光痛苦又有何用,戏剧班即以全副
精力,投入《万世师表》演出排练工作中,终于完成全剧,演出
于遵义电影院,以深切纪念敬爱的万世师表一一梅光迪先生。
(本文作者简介见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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