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万山丛中的浙大
方豪
*作者曾任浙大史地系教授、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已故。
一九四一年秋天,我应聘到浙江大学史地系任数,当时浙大已由江西、广西迁到贵州遵义。遵义是省内仅次于贵阳、安顺的大城,有新旧二城,山明水秀,景色宜人,只是阴天较多,阳光不易多见。校本部和教室、图书馆等散在新城,教职员多在老城租屋而居。我借住天主堂,僻静而空旷,并有规模不小的花园,最宜读书,同人无不羡慕。
入晚,大家都点菜油灯。为了节省,也为了免得鼻孔熏黑,一般教授互约,谈天只点一根灯草,看书点两根,写文章方用三根。生活固清苦,但似乎比现在更觉得乐趣盎然,朋友间的往来亦似乎非常亲密。在街头见有一袭蓝布长袍,一手夹书,一手策杖而行的,准是浙大教授。夜间访客,只改为一手提灯笼而已。
虽在战时,亦居然有教职员俱乐部,沿四壁钉几条粗木板,由教授太太们铺上稻草,加上布套,便冒充沙发。柱上置小油灯,外罩几个玻璃,亦颇别致。墙上书画,琳琅满目,皆出各教授之手。倡议召开徐霞客先生逝世三百年纪念会,便是在那里座谈时提出来的。
其时物质条件极差,几种学术性刊物只能石印,纸亦恶劣。
浙大各院系的教授阵容是很坚强的,而外文系教授多精国学,国文系教授亦有精外文的,甚至理工、农学院的教授,间亦有和文学院教授吟诗唱和的。师生无不用功向学,惜图书馆位于山巅,登临颇感吃力。而在杭州迁出时,以为中文书总不难在内地购买,所以尽量搬运西文书,因此,中文书虽尚称丰富,总觉不够。教授们每一想到西子湖畔的故居,或遗下的书籍,不知不觉会平添不少乡愁。
居遵义两年,唯一的一件兴奋事,是同学们手持火把,深夜跑来告诉我珍珠港事变爆发。最令我伤心的两件事,一是同事张荫麟先生逝世。临终前,他告诉我:他将永生,因为他相信人有灵魂。卒后,由我接洽,安葬在一座旧的天主教墓地。一是门生杨昕升(曦)卒于一九四三年八月二十九日,他是我同乡,在考试前后为我代抄徐光启传(胜利出版社印行),又因我即将离黔返渝,病中仍为我赶抄。至今每一念及,不禁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