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仲毅
*作者一九三一年浙大园艺系毕业,现在台湾。
浙大农院的前身是农专,我是在一九二六年秋考进去的。当
年的师生现在台湾的,据我所知只有校长钱天鹤师、校友滕詠延兄,连笔者三人了。那年开学不上几个月,快到年底边,北伐军就克复了杭州,学校暂时停课待改组。这短短几个月的印象,尚留在我脑海里的,只有和同学们办理平民教育夜班,替失学的农民子弟补习。后来我曾写了一篇《办理平教的经过》,刊登在浙大农院周刊上。
停顿了半年的学校,到次年暑假后又重新开学,改为第三中
山大学劳农学院,我再经一次考试而入学。次年又改为浙大农学院,我在笕桥安静地过了四年而毕业。在这四年半期间,学校发生了许多变化和一些值得一记的事。
原来的校舍本来是坐东朝西,由西门出入,当时改为东西直
通,两方都可出入,并将大礼堂拆通后壁,改作汽车间,又由师生共同劳动,筑了一条向东接通杭沪公路的大道。从此,对外的交通,除了火车外,更有汽车可直达校中。原先是要坐火车到笕桥站下车,治铁路北,东行三里,或坐那吱哎轧轧响的羊角车,要使用现代化及古老的两项交通工具才能到校。后来羊角车淘汰,代以人力车。
最初的那辆校车,它的型式非常简陋可笑,又高又短,比例
不相称,车窗又小又少,木板座,好象铁路上的货车,同学们都叫它是“棺材车”,后来,院长有了精美的小包车,有急事或有空座,同学也可搭坐进城。
杭沪路的汽车站,离校有二三里,车也破旧,班次少,乘客
多,秩序不好,忙不得已不去坐此车,大半还是坐火车。但笕桥是小站,慢车始停靠,南下车从上海或嘉兴来,往往要误点,所以周末进城,常要在站上等一两个钟头, 但从城站来校,虽同是慢车,北上车因起站近,就不会误点。有一次,俞汝定兄回校,误搭快车,到笕桥不停,俞兄冒险跃下,致断一臂骨,这是四年半中唯一的不幸事件。
一九二九年,西湖博览会开幕,杭州开始有了现代化流线型
的公共汽车,当校中请田中义磨博士讲蚕体遗传学时,公路局派专车接送女子蚕校同学来旁听,我们亦可搭乘,车既漂亮新颖,且有女同学同车,颇感快乐,这恼人的交通问题才告解决。
环校舍四周有小河流水,河边植柳,每当春水荡漾,柳丝拂
人时,这情调全是东方古国的。但在新辟的汽车路上,却整齐地栽着条悬木科的法国梧桐,树下飞驰着流线型的汽车,走着西装革履男女并行的学子,西方的风趣一天浓过一天,意味着时代已不同于往日了。
校舍南侧更创辟了中国第一个植物园,园址数十亩。钟老先
生父子独具匠心,挖土成双池,上架小桥, 池中植水草, 池旁堆土成阜。园中划区,按类分植各种草木,每种标立一小木牌,上书学名中名科属等。又设置石凳石桌,四时有开不断的花,八节有长春之草。大观园既成,正当校中开始男女同校,哥儿姐儿们课余散步园中,名花美人相得益彰,彼此切磋,也可认识些植物的形性,同时也增加了哥儿媳儿彼此间的了解,由了解而难免生情。钟老先生确是功德无量,植物园意外地竟玉成了几对良缘。
钱鼎兄胡瑜姊,守仁兄婉蘋姊,尚中兄佩文姊。从前这些双双对对的青年,现在都已在五十左右,大的儿女也须论嫁娶了。惟当日笔者颇自惭无能,以童身进校,仍以孤家寡人,只抱着三张毕业证书出校(凡在一九三一年毕业的,都有三张毕业证书,即一九三〇年劳农学院三年期毕业证书;一九三一年浙大农院毕业证书称农学士;英文毕业证书,备出洋用〉,功名虽有,终身伴侣却不曾同时在此找到。
这时,在校南的农事试验场也并入本校,作为农艺研究室及
化学室。原先的农场改为园艺场二外加林场及农产制造场,一九二八年又创办蚕业改良场,建筑了新式的养蚕大楼、冷藏库、立体式的办公大楼、精巧的院长住宅和职员宿舍, 一幢幢碧瓦青砖的洋楼耸立在绿树荫里,更来了大批白衣女使,看护蚕宝宝,采桑、考种,各有专司,好不热闹煞人。我门课后自然一窝蜂走向蚕场,看完蚕儿,又看采茧,难免带便看看人,从此植物园便冷静得多了。
女同学中品学兼优,超越男同学受到大家尊敬,称之为大姊
的,亦大有其人,如今日在台的沈蕙英大姊就是。
日常生活上有改变,大厨房取消了,学校不再替同学代办伙
食。校舍西门外开了几家小饭馆,南北口味随意包点,从此不再有饭厅风潮。昔日简陋的学生宿舍变为簇新的红砖青瓦洋楼,电灯取代了洋烛与泊灯,抽水样马桶代替了臭毛厕,钢丝床接换了木板床。现代文明输入了落后的乡村,增加了乡下人的见闻和谈话资料,僻静的村庄人口骤增,成为浙江农业人才的总汇,只有一件事似乎还未变,每当寒暑假,师生散学回乡,每人总买几瓶本院农产制造场特酿的桑椹酒,作为笕桥的土产分赠亲友。
这四年是平凡过去,值得一说的几件事,第一是全体师生曾
远足皋亭山〈俗名半山〉,参加当地农民一年一度的桑秧会。山上有个娘娘庙,供奉蚕神,桑秧会就在庙前空场上举行,聚着各地来的桑秧、农具、种苗,自由买卖,还有泥猫出售,作为蚕时避鼠用,也可给儿童作玩具。浙西原是世界闻名的蚕丝区,故笕桥一名茧桥,蚕茧之外,又出产药材,以千金子最著名。
其次是全体师生旅行萧山湘湖农场。该场属本院,新垦农田数千亩。该湖四面环山,蓄水成湖,以西湖作号召之莼菜即产于
此,是个天真未破的风景区。同学在此轮流实习机器垦田,我国机器垦田恐开始于此。再去衙前参观考察农村自治组织,这是浙江也是全国实施二五减租的发祥地,次夜开联欢会,演《孔雀东南飞》话剧,由钱伟化鲸二兄饰男女主角,笔者饰小妹。关于桑秧会、湘湖农场、衙前之行,笔者都有游记,刊见本院周刊及浙民日报。
园艺系师生,又去塘栖调查批把,笔者有调查报告,刊见商
务印书馆出版之自然界月刊。
本院的林场有二处,一在临平山,一在凤凰山,植树节时似
乎都去过,印象不深。蚕业改良场在小和山有一分场,颇具规
模,也去过一次。
一九二八年暑假,中央研究院经济研究所曲直先生来校,主
持调查浙西各县农村经济状况,每县设一调查员,选同学担任
之,笔者任调查海宁县之责,遍历每乡镇,任务完毕后回杭,又助曲先生整理各县资抖。曲先生现任立法委员,家居台北。
一九二九年,西湖博览会开幕,会前园艺系同学均去参加庭
园布置工作,笔者亦预其事。
一九三〇年暑假,园艺系同学七人去南京金大实习,此行亦
为笔者受教于胡昌炽先生之始,胡先生现任台大园艺系主任。
自改大学后,每周一有总理纪念周,有院长报告或教授与校
外人士演讲,讲词均由同学陈君及笔者轮流记录,刊于周刊内。除此定期刊物外,尚有各学会出版物,以《蚕声》内容最丰富,因该系人数最多,约与其他各系人数的总和相等。园艺学会亦曾办《五云农场》,余亦有文记其事。
当时的学风确很朴素,师生中吸纸烟者亦极少,只有农经系
的黄教授最爱烟卷而不离手,他去上课,必须吸到教室门口才丢掉烟头。全院师生更无其他嗜好,只是嗜好科学而已。那时的教授,留日、留法的最多,都崇尚朴实。留美的最少,只有畜牧系陆教授一人,到一九三五年后,留美的才渐渐多了起来。
笔者于一九三一年夏毕业后,供职浙江昆虫局。六月六日离校
的前一晚,有欢送毕业生游艺会,极一时之盛,履屣交错,目眙不禁,握手道珍重,至今声犹在耳。一九三四年,笔者重回母校任昆虫助教,病虫害研究室已改设于蚕场大楼下,蚕业似已进入不景气,人员大半星散,已无昔日之盛。这年秋,笕桥一带桑树上发生桑蝗为害,影响秋蚕。到了冬季,同学百余人 由教授率领,到附近乡间为蚕农括除蝗卵,每晨在操场上集合分队出发,每人发小刀一把,空罐一个,同学在整队前,用小刀击罐作笑乐,发出震天响的声音,也是今日助民运动的前奏曲。因母校在成立初就创办了推广部,最著的是改良蚕种及作物品种的推广。
笔者并奉命作括除蝗卵下地的孵化率试验,这学期中又完成了
《诱蛾灯试验》及《昆虫性比率变迁》两篇论文,刊浙江昆虫局年刊及中华农学会报。寒假许叔玑院长离职,教授亦大多辞聘,转往南京中央农业实验所。笔者亦应湖南农试场之邀,买棹入湘任虫害系技师事。在笕桥前后五年的生活,从此告一结束。
笕桥是农院的发祥地,到一九三五年因右邻航校扩充,农院
地址全部被划入,改迁至太平门外华家池。从此,这块地址大改面目,每当坐火车或汽车经过,笕桥的旧人总要凭窗凝望,不胜今昔之感。到如今更引人无限的怀念,笕桥是永远和农院分手了。但切望在华家池有复兴的一天,使我这垂暮之身,能重回母校,一温三十年前的旧梦。